夜色深沉,海浪拍打堤岸发出的鸣声合着夜风时断时续的穿过回廊,在空旷的大厅里稍微停顿,传进半敞着房门的卧室中。
灯光下,一个孩子趴在华丽的大床上,他面前打开着一本很厚的大书,华丽的封面和精美的印刷让这本书看上去就价值不菲,而这样的书在房间另一侧的书架上摆得满满的。1
一个穿着长袍的女人提着盏油灯走进卧室,她小心的把油灯放在一旁,又伸手把书合上。
男孩抬起头有些生气的对女说:“你这样是很不礼貌的,你应该尊重我。”
“我当然尊重您殿下,”女人笑着把男孩扶起来帮他脱衣服“不过在您成年之前,您必须听您奶妈的话。”2
“我将来会当皇帝,”跪在床上的男孩双手高举宣布着“这是罗伯特说的,他说将来我也许可以当皇帝。”1
“那为了当皇帝也必须先好好睡觉,没有哪个皇帝是整天打瞌睡的,”女人给脱得光溜溜的男孩盖上薄绒毯子,又把窗户关好“夜里很冷的,可不能感冒了 。”
“安娜,我将来真的能当皇帝吗?”
男孩用满怀希冀的眼神看着自己的保姆,对他来说已经去世的母亲的容貌已经很模糊了,而父亲他更是从没见过,保姆就是他最亲近的人之一。
“如果你哥哥没有后代,你就能当皇帝,”保姆笑着亲吻了下男孩的额头“不过放心吧,就算当不了皇帝,你也是我最喜欢的孩子。”1
男孩笑起来,在和奶妈拥抱了一下后乖乖闭上了眼睛。
女人熄灭了灯,悄悄走出房间关好门,当她转身时才看到站在门口的年轻男人。
“陛下。”
女人恭敬的鞠躬行礼,随后她的下巴被轻轻挑起。
“如果我弟弟将来能成为个有做为的皇帝,那一定有你的一份功劳。”
年轻男人看着眼前女人虽然青春已逝,也说不上出众的脸,却感觉到了身体上的微微冲动。1
“不过如果我能有位皇子,也许我弟弟只要无忧无虑的过上幸福的生活也就可以了。“
男人明显的暗示让女人怦然心跳,尽管她知道即便自己真的有幸能够为这位皇帝生下后代也不可能戴上那顶皇冠,但是即便只是想想,也足以让她全身发热了。
“陛下,您这么晚了来找殿下有什么事吗?”
女人尽量把声音放得平缓些,以此希望不要暴露出心底的想法。
她知道在这个庞大的皇宫里想要成为皇帝情妇的女人实在太多了,特别是那个佩多克的亨利的妹妹,不论是容貌还是年龄都不是自己能比较的,所以如果太过沉浸其中,或许最后不但一无所获,甚至可能丢掉现在得来不易的地位。
毕竟她是皇帝的弟弟的奶妈,而罗伯特皇帝迄今为止还没有子嗣。
因为这个,很多人对将来会如何是很关心的。
这个时候如果传出她和皇帝的不利传言,不论真假,她的结果都不会太美好。
“我是来看看鲍德温的,既然他已经睡了那就算了。”罗伯特皇帝朝紧闭的房门看了眼,微微摆手示意女人跟上来“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女人稍微一愣,她当然知道这天对皇帝兄弟两个意味着什么,只是忽然被问多少有些意外:“是的陛下,今天是您的父亲彼得陛下殉难5周年的日子。”
“是呀,5年前我父亲兴致勃勃的从家乡出来继承罗马的皇位,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最终却成了伊庇鲁斯人的囚徒,甚至送了性命。”
罗伯特·库尔尼特苦笑一声,他沿着走廊缓缓向前,月光撒在走廊的大理石地面上,让整个走廊看上去去宁静安详,只是他的心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上帝会保佑彼得陛下的灵魂的。”
女人小心的说,这时候她已经有些后悔为什么不多在王子的房间里呆一会,或者干脆陪他过夜,这总比聆听一位皇帝的心事要安全得多。
“我不知道上帝会不会惩罚伊庇鲁斯人,至少到现在为止那个塞奥多利·安居利不但没有受到惩罚,甚至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更得意了不是吗?”
听着皇帝带着愤怒语气的话,女人赶紧低下头畏惧的看着地面。
“我不该对你发脾气,”罗伯特苦笑了声“我只是因为今天这个日子感到不快,还有就是甘贝特的坏消息,看来今天不是我的幸运日,倒霉事都聚在一起了。”
“上帝选择了一个人,那么就会保佑罗马皇帝的。”4
女人用听得很多的一句话习惯的说,然后她看到了罗伯特脸上无奈。
“这句话是希腊人最喜欢说的,我们赶走了他们,成为了这座城市的主人,可是别忘了即便是那些希腊皇帝们,也有太多被推翻的了。”
罗伯特·库尔尼特摇摇头,其实和他的兄弟差不多,很早的时候他们就随着母亲一起到了被两个舅舅征服的这座城市里居住,和父亲分离 的太久以至都快要忘了他的模样,所以当听说死讯时,他并不是很伤心。
只是今天这个日子实在让这位皇帝触景生情,想想两个舅舅一个战败被俘魂断异乡,一个积劳成疾郁郁而终,而他接过来的这个帝国更是四面皆敌人处处危机,这让罗伯特·库尔尼特原本就不那么坚定的精神感到疲惫不堪。
“你让人给鲍德温做好准备,”罗伯特忽然觉得没了和女人调情的兴致,他懒懒的吩咐“他最近这几天可能要出趟远门。”
“陛下,我能知道王子要去什么地方吗?”奶妈小心的问,接着又赶紧解释“这样我才好准备路上需要的东西。”
“威尼斯。”罗伯特说了一句,就独自一人朝自己房间方向走去。1
那里有个他最宠爱的情妇正在等着他,不过他现在只想独自一人安静一下。
看着皇帝远去的背影,女人愣了一会忽然想到什么,脸色不禁一变。
清晨的阳光从博斯普鲁斯海峡的一端照射过来时,从窗子里投进来的光亮正好落在对面靠墙的床上。
夏日的温暖晨光扫过熟睡的脸颊,让原本因为头天睡得太晚还没醒来的少年感到了眼皮上微微的炎热。
君士坦丁动了动身子睁开眼,接着就躲避那刺眼的光亮赶紧闭上。
然后他才再次睁开眼,看着房顶上的一组壁画,过了一会才想起头天晚上的事情。
弗拉蒙的路易显然是个喜欢直来直去不爱拐弯的人,这样的人如果并不那么头脑简单而是很有心机,那么这种说好听些就是勇往直前的性格,其实恰恰正是很多人 成功的必备条件。
毕竟有时候过于瞻前顾后反而会错失良机,反而是看似莽撞的一旦抓住机会就不要怂只管干的往上冲,更容易接近成功。
君士坦丁会在一大早对路易伯爵的性格有这么多的感性,是因为昨天晚上路易伯爵很直截了当的说明了他的计划和野心。
“小伙子你会成为尼西亚人的皇帝,因为你是另一个君士坦丁·拉斯卡利斯。”
当时的路易就是这么对君士坦丁说的,而他的那些朋友在知道了这个年轻人的身份后,也表现出了浓厚兴趣。
“威尼斯人会为这个掏钱支持我们吗?”
“罗伯特呢,他会怎么想,一个真正的希腊王子啊,这真的是上帝赐个我们的恩典。”
贵族们看君士坦丁的眼神就如同在打量一件奇货可居的商品。
有的人眯着眼琢磨这个年轻人究竟有多少价值,有的干脆已经在盘算将来能从他身上捞到什么好处。
一群闻到猎物的血味就不顾一切的饿狼。
这是君士坦丁对那些人的看法。
不过他却又并不如何反感。
毕竟谁会在这场狩猎盛宴中沦为最后的猎物,还未可知呢。
尽管还很早,君士坦丁还是起床了,他先是按昨天仆人们做的那样自己穿好衣服,然后坐下来安静的等着。
过了好一阵,脚步声响房门推开,一个女仆走了进来。
“你已经自己穿戴好了?”
看着坐在床边的君士坦丁,女仆有些惊讶的问。
“是呀,昨天伯爵说要带我去皇宫,所以有点睡不着。”
君士坦丁的话让女仆发出声透着轻视,却又饱含嫉妒的嗤笑。
只是她终究不敢怠慢,在帮着又看了看还有什么地方不妥当后,领着君士坦丁到了主厅。
路易侯爵正在喝他的晨饮。
这是他从当地人那里学来的习惯,一杯掺了新鲜果汁的麦酒。
看到君士坦丁,路易就笑了起来。
现在他对这个小伙子真的很满意。
“我们一会去皇宫,你昨天晚上的表现很不错,”路易笑眯眯的说“你应该知道要见什么人吧。”
“皇帝吗?”
君士坦丁故意用有些犹豫的口吻问。
“是皇帝,”路易哈哈笑起来“你不用勉强,我知道希腊人是怎么看待我们的,何况你是个拉斯卡利斯。”
说到这路易的神色忽然一沉:“不过年轻人你要记住,是谁给了你这个机会的。”
绚丽干净的阳光洒在君士坦丁大帝广场,把广场地面上到处都是的深深浅浅的水洼映出了片片反光。
这让即便是身份高贵的人物走在广场上也不得不像猴子似的跳来跳去。
很多年前这个广场曾经是东罗马帝国的骄傲。
广场四周包围林立着上百个古代英雄的青铜雕像,地面上更是用青铜和各种彩石镶嵌出了巨大的图案。
只是在十几年前十字军洗劫全城的时候不但抢走了所有雕像,甚至连地面上的青铜花饰和彩石也被挖了个精光。2
现在的君士坦丁大帝广场上白天一片狼藉,到了晚上干脆成了流莺暗娼们招揽生意的地方。3
穿过广场,一座虽然稍显陈旧,可清理的还算干净的大门远远出现在狭长的甬道尽头。
“要想进入城门就只能走这里,”路易示意君士坦丁看向甬道两侧环绕着皇宫城墙长满了杂草的凹地“很早以前这些灌满了水,想要攻陷皇宫必须付出巨大代价。”
君士坦丁看着干涸了的护城河默默点头,他能多少想象到当年这座皇宫的辉煌与巍峨,只是城墙虽然依旧耸立,却依旧透出掩饰不住的荒败。
“我并不在乎罗伯特是不是对你感兴趣,”走在皇宫一条不宽的石板路上,路易对跟在后面的君士坦丁说“所以如果你想当那些尼西亚人的皇帝,就始终记住谁才是你的支持者。”
“我是不会忘记你的伯爵。”3
“这样最好。”
路易回头看了眼满意的点点头,继续朝前走。
他没有注意君士坦丁望着他背影时的表情。
君士坦丁堡的皇宫很大,但是罗伯特·库尔尼特和他的皇室占据的地方却不大。
这并非是因为节俭的美德,而是纯粹没有那么多的钱维持如此大的一个皇宫。
为此罗伯特只能让皇宫很大一部分自己荒废下去,而整个帝国皇室包括仆人和卫队都集中居住在圣宫东南角的一片宫殿里。
当一个侍从领着路易去见罗伯特的时候,留下来的君士坦丁好奇的打量着四周。
这是个做为觐见室的房间,所以不但不大,甚至还有点逼仄。
不过这个房间两侧开着高大的窗子,可以看到外面的花园。
一个男孩的身影这时出现在花园里,在他身后不远,一个女人远远的跟着。
那个男孩手里拿着柄小小的短剑不住挥舞,就在他旋转着身子随着一声喊叫摔倒在地时,手里的短剑同样打着旋的飞了出去。
正站在窗边看风景的君士坦丁感觉到了从耳边划过的一道冷风,接着就看到那柄短剑毫不费力的戳进了他旁边的椅背。
趴在地上的男孩仰着头呆呆的看着窗口的少年,而君士坦丁也扭过身望着差点给他放血的肇事者。
“你知道吗,你差点犯了杀人罪,即便你是个熊孩子也该受到惩罚。”
君士坦丁对还趴在地上发呆的男孩说。
“你是谁?!”
那个女人远远跑过来,她先是紧张的把男孩抱起来护在身后,然后才愤怒的对君士坦丁说:“不管你是谁,你现在才犯下了大罪,你居然敢对殿下无理。”
君士坦丁稍稍一愣:“殿下?”
“对,这是鲍德温殿下,你应该立刻向他道歉。”
“鲍德温?”君士坦丁看着从女人身后探出头来的男孩,试探着问“鲍德温·库尔尼特?”
“当然,你现在知道自己冒犯了谁吧。”女人得意的问。
“我知道了,”君士坦丁目光炯炯的盯着男孩,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我不但知道了你是谁,还知道你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位很出名的皇帝。”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