爪哇海西面，一艘通体白色的钢铁巨轮静静卧在海面，船头的红十字标志和865舷号异常醒目。1

　　硬壳汽艇吊上船舷，没等停稳，几个衣衫褴褛像是乞丐的男子就跳了下来。

　　“确认了……”1

　　领头的男子对迎上来的人群说：“没有雅加达，只有巴达维亚。”1

　　他从怀里掏出揉得皱巴巴的纸团，递给头发花白的老者：“这是今天刚出的。”

　　展开纸团，居然是张报纸。

　　上面的文字有些奇怪，字母看起来是英文，凑出来的单词却不太对劲。

　　“像是……低地语？”有人说。3

　　“荷兰语。”有人纠正。

　　老者抬了抬老花镜，读出报头的时间：“1894年3月11日。”

　　深深叹息，老者摘下眼镜说：“召集大家，所有人，一起讨论吧。”

　　………………

　　国防动员船“庄河”号，海军舷号865，排水量33000吨，满载工程机械、基建材料和各类物资，前往印尼东加里曼丹省执行印尼新首都努桑塔拉的援建任务。1

　　随船工程队、医疗队、海军学员队以及搭便车的科考队和大学联合实习队，加上船员和海军特战队员，总计335人。除开机舱、操舵室和瞭望哨的留守人员，329人在直升机平台下方的临时礼堂集合，连吐得昏天黑地的病号都抬来了。

　　“很遗憾的告诉大家，最坏的情况发生了，我们回到了1894年。”4

　　当特战队领队，高大魁梧的海军陆战队少校宣布这个消息时，现场顿时哗然。

　　“人都好好活着呢，还没到最坏的时候。”

　　向前进低声嘀咕，抬腕看自己的海鸥手表，时间停在2024年3月7日上午9时29分。7

　　时光倒流了一百三十年。

　　向前进很镇定，四天前过赤道那会他的慌张就花光了。2

　　那时候庄河号跨越赤道线，正准备按惯例搞场庆祝会，整艘船忽然被莫名而至的浓雾包裹。等驶出浓雾，发现卫星导航失效，卫星电话无法连通，无线电里一片静寂。头前尾后始终能看到的货船油轮或者军舰，也消失得无影无踪。3

　　当时向前进就觉得，应该是穿越了。1

　　他很熟悉天宫空间站和星链那些太空垃圾的位置，但他用上最大口径的望远镜，也没找到半点它们存在的痕迹。2

　　那会还没多少人相信穿越了，卫星失效可能是太阳耀斑的影响，空间站看不到可能是大气折射。总之先把船开到雅加达，才能真正确认情况。

　　没了卫星导航还有六分仪和罗经陀螺，庄河号一路向南。路上其实已经有了足够说明情况的证据，2024年还有好几艘硬帆大福船组成的船队在南海跑货你敢信？2

　　找艘船问问情况就能水落石出，可领导不愿惹完全说不清楚后果的麻烦，选择了到雅加达再说。1

　　果然，没有雅加达，只有巴达维亚。

　　………………

　　“情况就是这样……”

　　少校把他带着特战队员上岸侦查的情况作了介绍，向前进只知道他姓王，不苟言笑，是个很标准的军人。

　　震惊之后是嗡嗡议论，很多人还在质疑，觉得这是什么特殊训练或者娱乐节目，有些人还要求上岸去所谓的“巴达维亚”亲眼看看。

　　“非得被荷兰佬逮着，一边骂猪仔一边找辫子才肯承认现实？”

　　向前进左边的女生嗤笑：“好歹是大学生，这么多证据摆在眼前还是不敢面对，真是帮巨婴。”8

　　右边男生开始憧憬：“1894年啊，正好是甲午战争。有咱们这艘船加入，历史应该会不一样吧？”8

　　女生瞪男生：“咋个不一样？让满清续杯到一战甚至二战？”3

　　男生委屈的辩解：“这不是大家的朴素情感吗？”

　　“好啦好啦……”

　　向前进各打五十大板：“咱们也是大学生，不要把自己也扫进去。而且这船不管是时间还是空间上都回不去了，掺和不了什么事。”

　　这艘船可以说是鱼龙混杂，有军人和科研人员，有工程人员和医生护士，还有来自几十所大学的实习生。

　　相比其他人，参加海外实习项目的大学生要娇贵得多，这会就属他们闹的动静最大。在社区基层实习了半年的向前进就稳得住，不过还是比不上海军舰艇学院的学员。同为大学生，他们始终沉默不语，和特战队员一样站着笔直军姿。2

　　“同志们！同学们！”

　　头发花白的老者挺身而出，喧嚣顿时平息下来。

　　陈振华，退休老干部，援建项目外交顾问，便船受害者。因为级别高资格老，被推选为船上临时党支部书记，大家都尊称陈老。1

　　“我理解大家现在的心情，都是唯物主义者嘛，怎么可能有穿越这种事情呢？”7

　　陈老发话气场非凡，连低低的议论声都没了。

　　“但是唯物主义者的核心品质是实事求是！”

　　他沉重的说：“事实摆在眼前，证据也确凿无误，我们的确回到了1894年。现在把大家聚到一起，不是讨论到底有没有穿越，而是大家一起想办法，想想应该怎么办。”

　　沉寂了片刻，有人大声说：“先把船开回去！说不定回去就回原来的时间了！”

　　这话赢得了很多人赞同，还有人补充：“应该是过赤道的时候出的事，再过一次赤道肯定就回去了！”

　　回去的呼声响成一片，船长却无奈的摇头：“没有那么多油回去，回赤道的话，剩下的油就不够到任何一个港口了。”

　　这么大艘船，竟然没装多少油？

　　人们不解加不满，以庄河号的体量，装满油至少能绕地球跑半圈吧？

　　“油装得越多，开起来越耗油。”

　　庄河号平时跑货运，有需要才承担国防任务，船长说到这个就是满口船老板味：“装够去目的地的油就行了，到了再加油，能省就省，谁料得到穿越这档子事呢？”1

　　于是问题似乎变成了找油。

　　有人不假思索的说就在雅加达加油，还多考虑了一步：“没这时候的钱可以用船上的东西换嘛。”

　　这个就不需要船长回答了，现场一片哄笑，笑这个大聪明。2

　　1894年诶，满世界跑的船都是烧煤的。巴达维亚的港口煤应该管够，油嘛，棕榈油要不要？3

　　又乱糟糟的吵了阵，不再有人坚持把船开回去了。很多人难受得抱头蹲地甚至坐在地上发呆，其他人务实了许多，开始认真讨论何去何从。

　　………………

　　“这是1894年3月！”

　　终于有人注意到年份：“甲午战争还有几个月就要爆发了！我们既然回到这一年就该做点什么！我们可以改变历史！”

　　毫不意外，是个大学生。

　　“对！就算这艘船回不去，只靠我们这些人也能做到！”

　　“我们可以挽救中华民族的悲惨命运！”

　　“我们知道历史！我们掌握的知识可以让国家翻天覆地！”1

　　“回去打鬼子！”5

　　一个热血青年带动了一群热血青年。

　　理智的冷水也瓢泼般洒下，这是把自己当成网文小说的主角了，可没谁有金手指，更没谁带着传送门。不少人还认为，甲午战争虽然是民族的耻辱和悲剧，但客观上加速了满清的灭亡。满清不亡就没有民国，没有民国又哪来的人民共和国。1

　　总之回去改变历史并不是个好主意。

　　“总得回去吧？”

　　热血青年的反问又让理智者哑口无言：“不回去难道是想南洋建国？”

　　不过这话又激出了热血PLUS青年。

　　“为什么不能南洋建国？”1

　　“真要改变历史，就从改变南洋格局开始！”

　　“干死列强！祖国自然就更好了！”6

　　三百多人分作若干派吵了起来，气氛异常热烈。2

　　船回不去人总得回去，回去打鬼子也好推翻满清也好，总之必须得回去。

　　不如就在南洋建国，发展壮大了再帮助祖国。

　　这是热血青年主导的两派，他们并不把生存问题当回事，既然穿越了那就酣畅淋漓的大干一场。

　　把船藏起来，人先上巴达维亚，想办法搞到重油。这个时代的东南亚已经有炼油厂，只要随机应变，或者找华人帮忙，应该不难办到。4

　　这是理智者主张的实用主义路线，不过目标是实用主义了，具体手段却充满了浪漫主义色彩。不同手段的不同环节又能分化出不同枝节，吵得沸沸扬扬。而且即便解决了燃料问题，问题又回到了原点，那就是到底去哪。

　　“啧……”

　　向前进身边的女生抱着胳膊咂嘴：“我看这样吵下去也不错，吵着吵着一百三十年就过去了。”1

　　男生叹气：“哪有把这么多人拉到一起讨论问题的？”3

　　向前进倒能理解，不管是陈老还是船长，或者是带队老师和各支队伍的领队，都负不起拍板的责任。2

　　不过小伙伴的话他也有同感，这么吵下去吵到海枯石烂也不会有结果。

　　………………

　　十分钟后，争吵还在继续。

　　向前进踮起脚打量前方，看到陈老也在跟人吵。有刚才报告情况的王少校，有船长，还有陈老带的助手和学生。也有实习大学生的带队老师、海军学员的领队，加上科考队工程队医疗队的领队，领导层都齐了。

　　“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啊！”

　　他硬着头皮扯着嗓子喊道：“船不是还没到地头吗？继续开啊！”

　　众人都诧异的看向他，争吵声弱了不少，一时他成了焦点。

　　很多人欲言又止，这家伙还没睡醒吧，穿越了啊兄弟！

　　陈老和领队们楞了楞，却都若有所思。

　　大学生领队之一，姓杨的男老师打破了沉寂。

　　他支持向前进：“我们的目的地是努桑塔拉，等到了地方才算尘埃落定。”1

　　笑了笑，杨老师又说：“说不定到了那我们就回去了呢？”

　　礼堂里又安静下来，大家觉得挺有道理。

　　如果说穿越是玄幻，现在玄幻成真了。

　　那么“抵达旅途终点就能回归正常时空”这样的玄学，也是有非零的概率成真吧？

　　陈老很慎重的问：“如果没有变化呢？”

　　杨老师摊手：“我们总得找个地方落脚……”

　　陈老想了想，点头说：“我同意！我支持这个意见！”

　　不止是陈老，绝大多数人都赞同，毕竟这个选择还带着点希望。

　　可是极少数人很坚定，他们坚持回去。

　　“我不想死在外面，要死也要死在家乡。”

　　“既然回来了，能做的事情只有三件事，打鬼子、打鬼子，还是打鬼子！”12

　　“我想活得比上辈子有意义。”

　　当王少校也站出来说回去的时候，陈老等人都动容了。

　　“我的任务是确保船上每个人的生命安全……”

　　王少校说：“有人分头行动，也不能置之不理，得有人保护他们。”

　　他还是吐露了心声：“而且回到这一年了，总得有人做点什么。”1

　　如果只是那些人要求回去，陈老肯定不会点头。名义上他是整个编队的领导，他得对所有人负责。

　　但是王少校站了出来，事情就不一样了。

　　王少校要求其他特战队员留下来继续执行任务，只是他一个人走。如果拒绝的话，后面会发生什么难以想象，最坏的结果是所有特战队员都会跟着他走。

　　陈老和领队们费了不少口舌说服他，自然毫无效果。

　　最终陈老无奈的同意了。

　　王致远……3

　　知道了这个名字，向前进很感慨。

　　硬壳汽艇拖曳着一长串救生浮筏，载着28个人和足够的粮食、物资以及武器，渐渐远离庞大的白色巨轮，向西南前行。11

　　巨轮鸣响悠长汽笛，船尾泛起白浪，转向东北。

　　小艇与巨轮，到底谁的方向正确，谁的选择更有意义，现在还不是评断的时候。2

　　但向前进很佩服小艇上的人，他没有这样的勇气。

　　他觉得他们这群人在这里活下去都是大问题，必须竭尽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