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莉诺在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双亲。

　　他们被疾病夺去了生命，在这个时代这不是一件罕见的事情。但是这让埃莉诺有了加入教会，治病救人的想法。于是她拜在一位老传教士门下，跟随他行走四方，传教行医。

　　但是这位老教士也不是什么正经信徒，这个落魄、怪僻的老头因为善于使用草药治疗伤口而备受排挤。他的研究在教会眼中属于离经叛道，因此生活极为落魄。没少靠着坑蒙拐骗赚取生活费。

　　尽管如此，老教士依旧不改初心，带着自己幼小的徒弟走遍五大王国，收集每一种草药，记录它们特征与效果，一次又一次地试验草药的配方，治病救人。甚至会偷偷挖掘尸体，解剖他们，探究人体的奥秘。

　　这样的行为注定不会被主流所接受。因此在一次挖掘尸体的事情暴露之后，他惨死于一群村民的锄头下——年老体衰的他没能逃脱愤怒的村民们。

　　在导师死后，埃莉诺尽可能地收集了导师的手稿，整理，补充内容，然后一路向北，最终来到了罗根领。

　　故事很短，可字里行间透露的却是一阵令人心寒的悲凉。帕西沉默地看着那一张张记录着各种草药名称，特征，用途，以及配方的羊皮纸，还有那一幅幅画着详尽的人体构造的画像，想象着一个穿着破旧的教士服的老人拄着拐杖行走着，在一片荒芜之中探索着万物的规律，一次次重复而枯燥地记录，品尝，试验……又或者在暗中掘出尸体，带着离经叛道的决绝，剖开体表，探究禁忌的知识……

　　一个不被主流接受，却在无意之中开拓出正确道路的先行者。

　　“他叫什么名字？”帕西轻声问道。

　　“威廉，威廉·肯拉特。”埃莉诺愣了一下，“他和我是一样的姓氏。”

　　“天才。”帕西抚摸着一张张羊皮纸，“你把这些东西给其他教会或者贵族看过么？”

　　“是的，但是他们都认为这是胡说八道……并且认为他的死亡已经证明了这一点。在他死后，您是除我以外第一个认真翻阅这些资料的人。”埃莉诺轻声说道。

　　“真是可惜，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帕西声音里带着不由自主的兴奋与轻蔑，“这是足以改变时代的东西……却被像对待垃圾那样丢来丢去。可悲，可悲。”

　　埃莉诺微微瞪大了眼睛，似乎没想到对方会说出这种话来。

　　“听着，埃莉诺小姐，现在你是罗根领的一员。那么过去的那些东西就应该和他们一刀两断。我向你保证，你可以继续光明正大地进行草药，甚至人体的研究，我不但允许，而且我还会支持你。我只有一个要求……”

　　他顿了顿，“将这些资料彻底地全部整理完成，让它们变成任何人都能看懂读懂的，嗯，书籍。当然，这只是最终的结果，是我的一个愿望，真实现起来会很难，你可以慢慢来，缺什么都可以跟我说。”

　　没等修女小姐从巨大的惊愕中反应过来，帕西拍了拍她的肩膀：“先这样吧，你记得把笔记抄录一遍……有些文字已经开始模糊不清了。”

　　埃莉诺没听清他的最后一句话，只是愣愣地看着这叠羊皮纸。

　　这一刻，那颗在导师死去之后就沉寂下来的，探索未知的心，再次跳动了起来。

　　原来在世界上，自己不是孤独的。

　　原来离经叛道，也是可以有知音的。

　　在无数年后，面对着一位同样离经叛道的贵族领主，第一次抖露出心声的她，看着这些承载着无数心血的笔记，突然伏下身子，捂着脸失声痛哭起来。

　　直到离开教堂，帕西的心情依旧未能平静下来。

　　正如他所料，这个时代已经有了变革的契机。他并不是唯一的聪明人，只是机缘巧合能够将自己的奇思妙想展现出来罢了。威廉教士的异界版《人体构造》就是最好的证明。还有在许多领地上都有的手工工场，以及那些随着贸易而生的商人，商会。毋庸置疑，这个世界最终必然会走上近代化，现代化的道路。

　　这是历史的必然性。

　　只是这个过程是漫长的，而代价是惨重的——无数的成果悄无声息地产生，又悄无声息地结束。阶级的固化导致许多本应该划时代的东西根本无法扩散开来，自然时代也就无法改变。

　　天知道还有多少像罗伯特和埃莉诺那样的天才被埋没在时代的尘埃里面。

　　既然如此……自己要不要选择推它一把，让这场变革来的更快一些？

　　他心事重重地回到了城堡，刚推开书房大门，就看见年迈的女仆长朱莉正领着几名侍从打扫书房。

　　“大人，您回来了。”朱莉向他行了一礼，“您稍等片刻，卫生马上就做好。”

　　旧罗根领的领主城堡里面并没有很多侍从，在领地惨遭横祸之际，那些有能力的侍从就差不多跑了个精光。能留下来的，多半是上了年纪又忠心耿耿的。

　　“辛苦你了，朱莉嬷嬷。”帕西点点头，在书房外坐下，看着佣人们上上下下忙碌。朱莉安排完工作之后，看到帕西愁眉苦脸的样子，想了想，坐到了帕西的身边。

　　“少爷有什么心事么？”

　　看着跟随原主从小到大，如母亲般照顾他的老嬷嬷，帕西的心情突然缓解了不少，点了点头：“有点烦心的事情……你觉得罗根领怎么样？”

　　朱莉忍不住笑道：“这……我觉得这里很好。少爷您保护了大家的安全，重建了领地，还让所有人吃饱饭了不是么？而且大家都住上了砖瓦房子，有整洁的街道，还有您的那个什么……对，下水道。现在下雨也不用担心积水了。这些都是少爷的功劳不是么？”

　　帕西愣了愣，他的目光投向窗外。那里正对着一条街道，它由水泥和碎石铺成，将马匹与行人分开。在街道的两侧有排水渠，可以引走雨水和雪水。街道的两侧有新开张的商铺，有砖瓦的屋子……

　　现在这些在领地上的，在他看来司空见惯，甚至有些“落伍”的东西，在时代背景下已经是了不起的进步了。

　　让大家吃饱饭，在这个时代便足以收获忠诚。

　　“不只是我。”他突然笑了出来，“还有修建屋子的工人，种植田地的农夫，以及每一个领民……罗根领能发展到今天，仰赖的是每一个人，不只是我。”

　　他强调了两次“不只是我”。

　　历史的发展是具有必然性的。他所做的，并不是强行扭转时间线，只是将它加快而已。

　　一步一步往前走就好了。遇山开山，遇水渡水。至少在自己离开之前，为时代留下变革的种子。

　　让每个人吃饱，穿暖，过上一个“人”应该过的日子。

　　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