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断加深中央集权的同时,北条氏一门也不可避免的出现文官化、公卿化的迹象,北条氏为扼制地方豪族做大,任命嫡脉、庶流出镇国郡守护、大社宫司,论及权势更胜平氏数筹不止。
昔日源平武家兴起之初,唯有源平御家人,亲信干臣才能担任的庄司代官,早已沦为了落魄武士才会去担任卑贱差事,以北条德宗为首的诸多权门,则完全沦为依靠在幕府权柄,坐食膏禄的庸才。
武石高广与春日显国话里的客套,却是真的客套,。是真个当真了,恐怕反会给人落下个不知进退的评价、
伊达政衡详装惶恐,说道:“奉行是坂东知名的能吏;大解助清贵羽林,族中有得到官家钦定,足以媲美三十六歌仙的雅士。藤七郎一个无知后辈,没有因为失职受到训责。心中已经欢喜,怎敢奢求得到如此赞许呢?”
武石高广无需赘言,春日显国出身的北畠家庶流,他这一脉中以中纳言北畠具信为首,其人尤善和歌连曲,精通音律,后醍醐天皇曾将之赞许为今朝歌仙。
北畠具行的名声自无需外人吹捧,但听到自家宗长受到敬仰,春日显国亦难免生出几分自得之心.所以也不吝啬赞誉之词,笑道:“中纳言曾自言,音律不过小道末技耳,何如玄惠学僧身披禅衣,心服阙里,兴仲尼之道,移东鲁之风,尽得阳禅阴儒之道。单以学问来论,能胜过者也是寥寥可数。”
玄惠学僧六岁便在天台宗剃度出家,修习佛法禅理,后拜入在藤原英房门下,师徒两人两人年龄相差虽大,但却是亦师亦友,世人将之传为一段佳话。
以至于惊动了当时第八代执权北条时宗,派人延请当时方才十六岁的玄惠前往镰仓,为自己讲“四书”、《孝经》,并论及为政之道,颇得北条时宗尊重。
两人初次相见之时,北条时宗曾出言询问:“何为儒者之学。玄惠回答道:“世间有‘小人儒’与‘君子儒’之分,又有达儒、腐儒、直儒、曲儒之别。”
“君子儒,讲习仁义之道,得心躬行,自纲常彝伦之大,至起居饮食之细,幽而鬼神之道,显而至天地之理,周通无遗;其心活动,左右自在,当事接物,应机从变,无所涩滞,言行一致,心貌和同。”
“事君父以此道,使臣妾以此道,推之至治国平天下,皆莫非此道,皆谓之道义之学。”玄惠如此推崇躬行实践的“君子儒”,仿佛要以“君子儒”作为北条时宗施政作人的范本。
北条时宗稍稍肃容,又问玄惠:“何为道义之学?”
玄惠答曰:“道义之学,备具于四书中而无缺。三纲五常之道,足以维持天地。诸子百家弗能变更之,但明晓此心,莫若禅性。心乃身之主,万事之根也。”
武石高广、春日显国两人俱是权势家门,恰是相得益彰,伊达政衡出身虽不算高,但勉强也算是藤原北家一脉,况且还有藤原英房这样天下名重的长者为亲师,足以并列而谈。
此时被“学僧问答”这件逸闻引开了话题,免不得要说一些京都名人的趣事,要么就是议论一番陆奥国内的武家,气氛很是融洽,
看着三人笑语晏晏,在一旁引路的伊势贞长很是艳羡,别说敢大胆开口附和插话了,他甚至连话里究竟说了些什么,都听不明懂。1
至于在上官面前做出的英姿雄武,武石、春日两位大人更是无一理睬,不觉大为失落。
虽说他与伊达政衡都算是御家人,可须知武士与武士之间亦有上下差别。
十几里路说远不远,没过多久便到了久留村外,待随从入内将地头侍找来,把葉车、随从留在外面,只四五人进入村内。
走近之后伊达政衡放眼观瞧,看见用黄土垒成的墙垣,久留村住民不少,百来户的规模,就经济条件来说的话,恐怕是附近村落规模最大的一个。
墙垣高大,外间环绕一圈堀沟,从远处的浅利川中引入流入,清澈见底,自有土路将门户与大道相连,不时有百姓进进出出。
堀沟与墙垣之间,种植的尽是枳树、桑葚,枝繁叶茂,灰白粗糙的矮树犹如一条横带也似,绕墙环抱,许多孩童在此玩耍。
一行人身着袍服,腰间悬配太刀,来往的百姓无不退让行礼。
武石高广抚须言道:“近些年来天下纷乱,动荡不休。关东十五国幸赖有长崎入道主持‘永仁德政’方使百姓稍稍恢复几分元气,得见安居乐业。”
春日显国虽是公卿,闻言却也是点头感慨:“是啊!昔年从京都应召仕官,自东海道至奥州沿途所见诸国郡乡、庄园中田亩荒弃,饿死者众,入道相国虽乾纲独断,夺三司权柄于一人之手,但却是为了拯救生民,德比武侯(诸葛亮)的贤能。”
两人所说的长崎入道,出身与镰仓幕府的其他御家人、御内人的出身都不同,并非是当年追随源赖朝起兵的旧臣,而是出自桓武平氏之后。
昔年源平合战,平清盛的亲孙子平资盛在坛之浦海战里战败投海自尽,但是他的儿子平盛纲被同族的分家北条氏暗中庇护,后因封地在伊豆国的长崎乡,所以改苗字为长崎,历代担任内管领一职,
长崎圆喜借助“嘉元治乱”彻底架空北条氏之后,隐居在幕后操纵侍所所司、内管领和寄合三大强力机构,为当年被斥为幕贼的安达泰盛平反鸣冤,因而笼络了安达氏为首的一派御家人倒戈至麾下,自此掌握镰仓幕府,威倾天下。1
甚至就连后醍醐天皇,在中正之变过后,都被迫派遣大臣万里小路宣房前往镰仓,向长崎圆喜当面谢罪。
故而,世人常以平清盛的入道相国的名号,来称呼这位平家权臣。
只是“入道相国”这个令人恐惧的恶名,内中含义却是变得令人心悦诚服的敬畏。
长崎圆喜是权臣,却非是藤原仲麻吕、妖僧道镜一流的奸佞,反而是为北条氏一门的存续幕府基业,殚精竭虑。
因而亲自主持‘永仁德政’并上书幕府,痛陈弊政,希望能够与民休息:“权要豪势之家,交通国郡,欺侮愚弱;蓄养土仓商众恃取高訾,择利兼并,售必膏腴,削减国家税数,至人入其田宅而不承贡赋者。贫民下户,疲于奔命,闲有黎庶敢言诉陈;御家武士,俯首忍辱,因不堪番役,奔逃为盗者不胜枚举。官吏附势,不同推剖,至有田宅以尽、命数归阴者,而税籍犹在册账……”
短短数言,字字浸血如墨,凡有一二人心者无不落泪。
简单来说,镰仓末年繁重的税赋和劳役负担,全部集中在了底层百姓和御家人身上,而以北条氏为首的诸多权贵依旧在豪奢生活中纸醉金迷,享乐不休。
非但不体恤黔首生存的艰苦,反而是通过有德商开设的土仓,国衙开设的借米,进一步的掠夺民脂民膏。
底层百姓苦不堪言,甚至连失去田宅而逃亡的流民,乃至早已经死去多年之人的名字,却仍旧躺在郡国征税账册上,荒谬至此,镰仓末年的乱象可见一斑。
人口虽然离散殆尽,但层层追加的赋税,却仍旧是要例行收取,至于找不到人怎么办,那就只能转嫁其他百姓的头上,然后造成更加恶劣的循环。
如此一来,百姓们如若等不到幕府颁布的德政敕令,免除借债,或者是重新分配到土地的话,自然就只剩下三条路可走。
百姓们或是逃散为牢浪,否则就只有卖身投庇到豪族的庄园内为奴为婢,要么就只能揭竿而起,反抗幕府的横征暴敛。
这也是为镰仓末年各国户口不断减少,但每次爆发国政一揆的乱兵人数,却在与日俱增的主要缘故。
在经过大约数年的筹划准备,在庆长元年,正式颁布了什一税法。
长崎圆喜在其《什一大判令》的奏章中,一方面指责平安、镰仓两朝所行租庸调税法乃“民之大蠧”,另一面以“三世一身法”为依据,又引《垦田永世私财法》所云:“什一者,天下之中正”为标准,进行对于田赋、财税二项的制度革新。
天下户口,由所在国司、守护据当时实准人户,依贫富评定等级差科(差派徭役和杂税),规划土地为上、中、下、劣四等田制,不按旧籍帐的虚额(原来户籍上的人丁、田亩、租庸调的旧账数字)去摊及邻保。
“租庸调”和一切杂捐、杂税全部废黜,仅保留丁额不废。新入籍田户等纳钱役,依田亩纳米粟,田亩税以大历十四年的垦田数为准,均平征收。
过去享受免输不入的寺田,所在郡国依照其收入征收三十分之一的税;凡上番戍边的奉公众,鳏寡孤独不济者,可以免半税赋,此外敛者,以枉法论。
这实际上就是用户税的征收,来逐渐替代过去以庄园为基准的征税原则,试图以清查隐匿户数,实缴赋税的手段,来从侧面逼迫各地豪族、寺社将侵吞的土地归还给幕府,然后幕府借用这些新田,均分给贫苦百姓耕种,来缓解官民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