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
独阅读首页 > 太平记 > 镰仓末年 > 第二十一章斡旋
第二十一章斡旋
作者:蓬莱散人 数字:3084 吐槽:3 更新日期:2023-05-31 12:55:23

  伊达政衡顺势将中村尼扶住,免却她的跪拜。武石高广看向旁侧的松鹤丸,问道:“你又是何人?”

  “拜见大人,在下松鹤丸,中村太郎是小人的嫡亲兄长。”松鹤丸遭受不住那道严厉目光的注视,慌忙跪倒在地,惶恐不安。

  武石高广询问村内地头侍:“中村经长尚未婚娶?”

  地头侍毕恭毕敬地答道:“大人神明。”

  未曾婚娶,也就无有“妻、子”需要拘捕代罪,武石高广微微颔首,对春日显国说道:“大解助,请封缴其家中宅田、訾产。”

  春日显国担忧外间的恶党生事,求不得早点收缴完后离去,当即和石川教隆、地头侍进到屋内,逐一清点、核查。

  武石高广没有掺和,而是迈步来到院门处,雄恃俱立于诸人之前,目光鄙弃地蔑视着院外众多恶党,大有将其视作犬狗一般的意味。

  诸多恶党观其姿态,顿觉受到了莫大的羞辱,纷纷咬牙切齿的反瞪回去,好几人更是挑衅似地张弓搭箭,齐齐指向门户,但终究无人敢先射出那第一枚矢羽。

  中村氏本就家徒四壁,因为上番九州戍边的这些年更是困顿,没有什么值得封缴的訾产。很快,春日显国等人清点完毕,出来大声宣讲道:“中村氏计累有:宅邸一院三屋,共有榻、叠等器具若干,水田二町三反,俱以收录封存在策。”

  说完,他又问石川教隆等人,“是否还有其他訾产疏漏,或是被藏在别处的细软,若是有人恶意包庇,一应获罪论处。”

  石川教隆抹了把虚汗,说道:“没了,没了。中村氏的田堵早年就卖出去许多,所剩也就这些了。”

  从所居住的院落就能看出来,中村氏明显是户落魄多年的御家人,春日显国无意细查,吩咐了一句:“这些田宅就先移交给乡中,稍后主典安排人手轮流看管,待回转府衙之后,尊悉郡司的审断再做处置、发卖。”

  石川教隆与地头侍齐声应诺。

  春日显国在屋内时,已经写完了一纸粗文,待回到郡内再照着誊写一份,封存入册,也就算是完成了整个的封剿工。

  他见武石高广仍旧负手而立,不愿再横生枝节,於是问道:“目代,此案既然已经告一段落,不若便回郡衙去罢。”

  “中村经长仗威恃勇,勾结浮浪,倚为朋党徒众之属,横行邑里,久在乡间为祸一方!如今杀人后又逃窜亡命,此等恶劣行径定要严加惩处!依照法度,需将其亲眷押解同罪。”

  春日显国、石川教隆与伊达政衡诸人都是一愣。

  方才在来得路上,武石高广还诘问诸人,谁要牵连无辜抵充罪责,怎么一转眼就换了态度?

  伊达政衡顾望院外,看到那些个怒气冲冲的恶党,心中了然:“必是因此,若不给这些个恶党一个下马威,武石高广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石川教隆面露难色,呐呐言道:“中村尼年迈,又染了病恙,却是不好一概而论……”

  “病在何处?”

  中村尼的虚弱是因为伤心过度,却非是真个生病,况且就算是真是染伤风寒,也不是逃脱法度的借口。

  “这个……中村经长固然犯禁法度,然毕竟事出有因,却非要如此严行……”

  “旁人或有宽纵,此回既然由吾负责追捕,便当唯法度行止!”

  石川教隆还想再劝说几句,武石高广不给他再开口的机会,问道:“随行的狱卒何在?将他们找来,将中村尼与其子押解回郡内待罪!中村经长一日不投案,便一日不放其老母幼弟归家!”

  “当啷”一声,门外立刻便有人将佩刀拔出半截,时值日昳,三伏盛秋猛烈的日头照耀下,寒光闪烁。

  石川教隆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逐渐变成不安,春日显国、地头侍和自诩勇武的伊势贞长和野山益朝眼看着剑拔弩张的局面,额头上都有冷汗渗出。

  伊达政衡两世为人,再加上早年间家中屡生变故,除了贯会察言观色外,便是渐渐养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深沉。

  此时心中虽同样慌乱,但面色尚且能保持镇静,但目光紧紧顶着院外,倘若真个厮杀起来,首先就要拔刀出鞘,挟持着旁边中村尼来逼迫那些个恶党罢手。

  伊达政衡注意到为首那名武士,二十三四岁年纪,身形矫健,似为头领,余下诸党都在注目看望,好像在等他令下。

  武家治世,便是连公卿、禅师亦有很多人学过几手粗浅兵法,以御强暴。武石高广在寺院内很多师兄弟都是山法师,他亦通晓剑道,腰间横佩三尺太刀,但他却丝毫没有拔剑自卫之意。2

  他岳立门前,迎对诸多恶党,身躯挺拔如松,厉声叱道:“尔等欲同我死斗,还是想要以身相试幕府法度利否?”

  陆奥国渊源深久,曾有藤原实方、橘道贞等治世名臣担任守介,广推教化,但更多却是继承了平贞盛、源义家、藤原秀乡等武家子嗣的剽悍轻死。

  且因各地百姓名为和人,实则多为归化虾夷之后,风俗迥异,少服王令的缘故,历来都是以九反之地而闻名。

  以往也不是没有国郡官吏,因为征粮催税而遭到恶党们结众引杀的事件发生,只要咬死封口,或是一哄而散,镰仓幕府方面亦无计可施。

  可在面对武石高广的一声叱喝,却竟然有好几人面露惧色,不由自主的畏缩退步,又听见“当啷”一声,原是方才拔刀那人也受惊吓,手中一松儿,佩刀又落回了鞘中。

  武石高广紧追不放,径直迫步至前,又斥责道:“彼辈先前假借探病之名,私自聚结;今又围堵不去,莫非欲以此来宣扬御你们这帮小小党贼的势力,来替自家的匪首脱罪么?若是,不妨直接上前动手,且让我看看是何等凶逆,胆敢如此猖狂,藐视国法。”

  门外恶党踌躇对视,却没人真个敢带头上前。

  镰仓幕府因长崎圆喜的改革,似乎有了回光返照的景象,或许无力镇压豪强大族,但震慑一般的乡间武士却是绰绰有余。

  “若不是,还不速速退散!”

  武家治世,除了依靠法度来约束奉公众和御家人外,代官的个人德行和威望,同样不可或缺。越是“清廉明察,威制豪众”之人,越是被地方百姓敬重和畏惧。

  武石高广捕拿恩主之子,才被贬流至奥州充任目代的事情,可谓是人尽皆知。在郡内任职,素来体恤治下百姓,甚至在六年前羽奥大地震时,不但不但亲自率众救灾,更是设法说服探题府,开放米仓内的存粮,用以救济灾民。  

  因而在陆奥国内威德不浅,此时嗔目作色,气势愈发逼人在他的接连喝令下,这些恶党虽未退走,但也不敢再骚动喧哗。

  伊达政微微侧目,心道:“这便就是所谓的正气凛然么!也只有这样的义臣,才能令这么多的胆大包天的武士束手畏惧。”暗叹口气:“散财收买人心的法子,倒是可以借鉴一二,只可惜……”只可惜,对方却是镰仓幕府的代官。

  若论本心,伊达政衡肯定是愿意秉公执法,可惜天下即将大乱,无论是为了尊王倒幕的大义,还是保全性命的私利,他都更需要借用地方豪民之力。

  他想到到:“我本想将中村尼母子保全,但事态僵持,与其继续僵持下去,不如我出面居中斡旋。如果能成,未尝不能将双方的争执化解开来。”

  门外那些恶党,固然不愿动手杀害武石高广等人,可若是真被逼迫到了极点,谁也说不准,会不会真的铤而走险,闯进来将中村尼和松鹤丸劫走。

  刀箭无眼,与其再闹出人命,何不如自己出面来做一回好人呢?

  寻思妥当,他快步走到武石高广的身边,低声说道:“目代息怒,我有一句话想说。”

  “什么?”

  “正如目代所言,收押凶犯亲属系为幕府所设立的法度,不可违背。但既然米五郎是我平山庄下的民户,凶案又生在庄内地界,不妨由我庄派人监护如何?”

  “嗯?”

  “郡司毕竟路途遥远,中村尼休说心忧成疾,就是没有染病,这一路恐怕老夫人也走不下来,难免会有波折。我等自信目代清正公义,可若是真个有不忍言之事,流窜在外的中村经长说不得会聚众作乱,为母亲报仇。郡衙、关防有兵众守备,但各地庄屋的役吏恐怕会难逃毒手。”1

  武石高广尚在沉吟,旁边的春日显国已是大为点头,言道:“我觉得伊达保司此言大善,若是留在平山庄内,一则可行拘押之令;二则中村氏的故旧亲缘也能时长探望,平稳乡里人心,不至于骚动生乱。” 

  “那便托付给伊达保司了。”武石高广见余下几人都是赞同,终是点头同意,非是他中途转性,而是春日显国说得的确有几分道理。

  院外的诸多恶党,听不清院内几人在说什么,但却是知晓中村尼母子一定要被收押,当下恨得咬牙切齿。

  错非武石高广当面,换做另一个代官早就拔刀上前,将人给直接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