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翰韬胸有成竹的站了出来。
要论起写诗作赋,他在曾巩王安石这俩大佬面前,是真的不太行,只能靠搞旁门左道才勉强上的了台面。
但要论起工艺生产,不好意思,不说整个大宋,就算是现在这整个地球绑起来在方翰韬面前都不够看。
想一想现在才是十一世纪,方翰韬一个材料天坑专业学生来这里简直嘎嘎乱杀简直是理所应当的事。8
更何况改进竹纸的造纸技术又不是什么手搓蒸汽机这种不现实的玩意。6
要知道,在明清的时候,竹纸已经取代了麻纸之类,成为最主流的用纸,除了最高档纸依旧是楮皮纸以外,竹纸在各个领域算是全面开花称霸。1
明清时候的技术条件,和现在的大宋比,其实也没有太大的差别与改进,反正都是在手工业这圈子里打转,只要不涉及到工业革命技术大爆炸时代的工艺改进,方翰韬都有信心在这里复现出来。7
毕竟手搓蒸汽机都是那些穿越小说里才能搞出来的东西,方翰韬这是遇到了现实问题,又不是写小说。10
不过总的来说,方翰韬改进造纸术是真正可行的!
但是,有人根本不相信。
“你是……”王安上迟疑的看着方翰韬,不知道这小屁孩突然闹得哪出戏,又转过头来看看曾巩,意思很直白,这小娃娃勾八谁啊?既然是曾二哥你带来的,你自己解决吧。1
方翰韬不由得一滞,他心思颇为透彻,人情世故也是很熟,眼下王安上这意思他哪里看不出来。
这分明王安上跟自己是真不熟,毕竟自己年纪太小了,说话没人听,被人忽视很正常。怕不是把自己跟曾肇小朋友划到一类去了,只觉得自己是小孩子异想天开,中二病犯了。
双方没有战略互信,根本就不相信自己说的是真话,能办成这个事。
这下子可就尬住了。2
场面又瞬间恢复寂静,搞的方翰韬上不去下不来,真的十分尴尬。
万幸之际,曾巩出来给方翰韬解围了,他对王安上说道。
“纯甫,你别看方贤侄虽然年幼,但为人处世颇为老成,说话自不会无的放矢,我和他相处下来,连我这般岁数的人,都对他的能力与见识颇为佩服的,甚至自愧不如的。你我作学问之人,理当知道,有志不在年高之理。不管方贤侄有何见解,先听听也是无妨的。”
曾巩如此说,方翰韬都有点感动的想要哭出来了。关键时刻,还得是曾二叔站了出来,对自己表示了信任。
王安上听曾巩这么说,不由得十分诧异,曾巩他可是十分熟稔的,什么性格他也自然清楚,十分的稳重,说话很诚恳老实,从来不做夸大其词之言。
更难得的是曾巩的见识十分广博,人也非常的聪明,毕竟是能被欧阳修收为亲传弟子,和三哥王安石互为知己的人,不是平平无奇之辈。
这样子的人来给方翰韬背书,说方翰韬的意见有值得听得必要,那自然是不一样的。
想到此处,王安上不由得又重新正视方翰韬。
这个方仲永的儿子,十四岁的小娃娃到底有什么本事?4
王安上琢磨不透,只好勉强开口,问道,“那方贤侄,额,不知道对此事有何见解,竹子该如何造纸,方能成事?”
终于让方翰韬说话了,虽然王安上的态度很勉强。
方翰韬也看了出来,知道自己的表现的机会是靠曾二叔的面子争取来的,要是自己接下来说的话让王安上稍有不满,以后这事自己就没机会再掺和进来了。
必须要在王安上这里竖起自己是技术权威的印象,有了王安上这个主人的支持,自己方才能在造纸坊推行造纸技术的改革。2
得使出自己之前当社畜时候乙方忽悠甲方,下级向上级忽悠经费申请立项的真功夫了!
方翰韬侃侃而谈道,“造纸流程中有很多要注意的细节,其中有些地方差之毫厘,却谬以千里,我先拣个要紧的地方说,让王六叔评判一下。”
“好,你说,”王安上自无不可。
“造纸之中,有这样一项关键流程,从纸浆中抄纸的时候,需要往里面加入纸药,这样才能在后面揭纸的时候,使其烘干的半湿薄纸不易揭破。这纸药非常关键,不知王六叔家中的纸坊是用何为纸药?是白米磨的汁?还是用杨桃藤或者黄蜀葵的茎叶根皮切碎捣烂后,用冷水提取的汁液?”
真是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方瀚韬一说纸药,就让王安上脸色严肃了起来,不敢将其等闲视之,待到方瀚韬后面说到白米汁的时候,王安上的脸色异常的难看。
他艰难的说道,“是用白米汁,这是我家的家传古法,不传之秘。抚州寺的那些和尚在旁窥伺已久,就想得到这个秘方,不料却被贤侄一语道破天机。至于贤侄口中,杨桃藤还能做纸药这个说法,我还是头一次听说,不知道能不能行。”
“其实就效果来说,用杨桃藤和黄蜀葵来当纸药,效果比白米汁好千百倍,六叔家纸坊最好还是用杨桃藤或者黄蜀葵汁来当纸药吧。就是不知道抚州这产不产。”
“杨桃藤?”王安上听方瀚韬如此说,也觉得很新鲜,他终究是年轻人性子,雷厉风行,当即拍板。
“方贤侄既然颇有见地,既然说到这纸药的优劣,不如来我家纸坊指导一番,将二者比对高下如何?”
王安上对方瀚韬当即发出了邀请。王家纸坊现在是陷入了困境,方瀚韬这提出的一个意见,如同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王安上见着就不愿撒手。
总归要试一试。
再说杨桃藤这玩意,临川的乌石岗上满山遍野都是,王安石,曾巩和王安上他们小时候天天在乌石岗上玩,对此并不陌生。
黄蜀葵也是田园中常见的植物,一年四季都有,是很常见的观赏性植物,庭院里栽种很多。
这两种东西都不稀奇。因此取其做纸药也是随后可得。
让王安上颇为心动。
想到便做到,一行人都不是磨叽的人,当即从抚州城的书铺去往城外纸坊,准备实验一下方瀚韬口中的杨桃藤做纸药的效果如何。
王家的纸坊是正好在河边,就在抚州县城外,汝水的下游。
到得纸坊,方瀚韬一行人一进去,纸坊里的纸工正在捣纸,王家的纸坊里打浆是用水排带动水碓来进行捣纸,王安上给方瀚韬等介绍道。
“我家纸坊产业中,最值钱的物件就是这水碓,其他家都是杵臼,石碾或者踏碓来进行捣纸,或是用人力,或是用畜力,均不如我家这利用水力来的方便有劲。”
王安上对自家的水碓是颇为自豪,但在方瀚韬眼中,这水碓简直是格外的简陋,很多地方做的并不好。如果用这种水碓来造竹纸的话,是不太够看的,后面还需要再改进。
进了纸坊,一转进纸浆池,里面的一个纸工领班,见王安上回来了,赶忙迎上去,汇报工作道,“主家,这一池子的纸浆快打好了,正在重新引水混匀,也要快往里加纸药了。”
王安上点了点头,对这纸工领班说,“既然如此,先将这纸浆分成两拨吧,一拨依旧用咱们家之前的纸药来加进去,然后抄纸。另外一拨纸浆里纸药的添加,就加给方贤侄来做。”
王安上一指他身后的方瀚韬。
这纸工领班一看主家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一个十几岁孩子,不由得吃了一惊,王安上见状,也懒得再说,他着急要看疗效,不耐烦的说道,“就这么说定了,无需多言,方贤侄,你先对大伙说说,这新纸药的章程如何吧。”
方瀚韬当即答应,直接对王安上和纸工说道,“劳烦几位去砍一些杨桃藤来,或者山上的野葡萄藤,要新采摘的,取其茎叶部分来,拿刀切成三寸长短的小块,然后用石锤之类的东西锤破,找细竹篮,或者布袋里,在冷水,最好是冰水中浸泡。”6
“尤其注意,这些纸药得随制随用,不能放太久了。”方瀚韬最后叮嘱道。
见方瀚韬说的步骤很详细,只需照着做就行,王安上便催促纸工领班领着手底下人赶紧照着去做,这些纸工虽然不明白这莫名其妙闹的哪一出,也只好照办。
新鲜的杨桃藤很快就从乌石岗采来,还有一些野葡萄藤,黄蜀葵在纸坊这里没有,不过方瀚韬也不在意,接着纸工们便按照方瀚韬的指导,细细的将其切好。1
现在正是四月多份,纸坊这里的地窖还放着一些冰,也取了过来,将这些藤条切好捣碎后,用细布袋装好,放进冰水桶里。
不过接下来的活只能由方瀚韬来干了,纸工实在不知道这配置的纸药到底是多少才适合。方瀚韬只好亲自上手,拿来个木瓢,舀起来桶里的纸药,看着瓢下面粘液拉的丝长度,判断粘稠度。
“不够,再加点藤条进去。”方瀚韬一看拉的丝就那么一点点,才几寸,根本不够,又对纸工们下令道。
接着加了料进去,搅拌好了以后,方瀚韬再拉丝一看,这次粘液拉丝差不多能到了一尺长,而且是细丝,根本不断。1
这下子差不多算是配好了。
然后便让纸工们将这些纸药加进纸浆中,大约是按照一百斤纸浆中加入四斤杨桃藤这样子配料比来。
另一组纸工是用古法的白米汁来做纸药加进去。
这两组算是对照试验。4
接着两组纸浆混好纸药后,便是抄纸这一流程了,纸药效果的好坏,就体现在这个流程。
纸工们用竹纸帘从纸浆中抄出湿纸,将纸帘从框架上提起,再翻帘让湿纸放在木板上,如此一层湿纸落湿纸,重重叠叠堆了千百张后,再进行压榨去水。
在这翻帘过程中,方瀚韬的新纸药的效果,简直是爆杀王家古法的白米汁。1
用新纸药纸工在进行翻帘的时候,湿纸根本不粘帘,很容易就是取下来了,而且湿纸根本不会破。
而反观白米汁那一组,翻帘时候湿纸根本不好翻,很容易就黏在纸帘上,纸工没办法,只好小心翼翼去揭,费时费力。很容易就破了,那边的纸工没办法,只好在抄纸的时候,将其做成又小又厚。
差距已经显现出来了,众人十分激动,方瀚韬的这新纸药,起码在翻帘这块,效果比白米汁好上千百倍。
下面就看揭纸的效果如何。
两组湿纸统一放进火炕中进行干燥。
这些步骤繁琐之极,花了一天,都快到晚上才弄完,但众人对此根本不敢有点半点不耐烦。待到这些纸张干燥到成半湿纸后,最为关键的地方来了。
加纸药的目的,就是让湿纸与纸帘之间,湿纸与湿纸之间不粘连。前者是翻帘的时候,后者就是在揭纸的时候。
尤其是在抄巨幅纸和薄纸的时候,这项性能尤为关键,堪称是成败之处。
现在新纸药在翻帘过程中表现优异,那么在揭纸的时候呢?如果在这里表现不好的,算是虎头蛇尾,前功尽弃了。
众人看着纸工们操作,大气都不敢出,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
只见纸工也是小心翼翼的将这些叠在一起的半湿纸张揭下来,由于之前方瀚韬叮嘱过,用新纸药抄纸的时候,可以把纸做的又大又薄。
可以说,纸工们是在做一项精细话,将这些如同蝉翼一般的纸揭下来。
出乎纸工们的意料,揭起来简直非常丝滑,根本不会出现揭破的现象!
而用白米汁的那组,纸虽然做的又小又厚,可是已经揭破了好几张了,而且那边的工作效率也很慢,跟这边一对比,如同天壤之别。
王安上也是个行家,见到这种情况,喜出望外。如何不知自己这古法白米汁在方瀚韬这新纸药面前,简直是班门弄斧。
不由得惊叹道,“方贤侄果然奇才!”
这下子王安上算是彻底服了方翰韬在造纸上的权威性了!
“不敢不敢,只是小术而已,晚辈不敢居功。”方瀚韬很谦虚。
曾肇小朋友在旁边看的十分羡慕,跟曾布说道。
“五哥,我之前看《后汉书》,都说蔡伦造纸乃是天下大功德一件事,纸又被称为是蔡侯纸。如今看来,方家哥哥在造纸上的见识,简直就是蔡侯再世啊!”
曾肇小朋友的赞扬是发自肺腑,让刚刚非常谦虚,儒雅随和的方翰韬听到耳中,脸都快黑了。
你小子能别乱用典故不?1
骂谁是太监呢!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