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各心中一沉,他所料的最坏结局卒之来了:若失了拯救总督的理由,便无法再将多米提乌斯收入囊中。
但也并无他法,总不能作匪徒行事,将罗马人一直绑在身边,要引为谋主的人,总得相对地以诚相待。
“这也并不是你的过错。”雅各只能说,“既然你已自由,要回罗马去了么?”
多米提乌斯呆了一会,茫然道:“可以么?”
可也不可。雅各暗道,你这逆贼已恶了太子残党,虽然目下暂得自由,但长久看来,除非继续做皇帝鹰犬,掀起党争,否则必遭报应。
但做皇帝的鹰犬,至多也不过是个封疆大吏。那多米提乌斯的东主,不还是被逼得当众自尽了么?
“做皇帝的,果然都是薄情寡义的贱种。”雅各似乎随口感慨。4
罗马人眯了眼,冷厉的目光直刺雅各,雅各并不避让。久了,多米提乌斯才发一叹。
“你竟敢教唆我仇视奥古斯都?”他将脸埋在手里,“真是好勇敢的犹太孩子呀。”
雅各还待劝说,已被他挥手止住:“但你说的不错,连一个犹太孩子都知道的事,我如何能欺骗自己呢?提比略是惯于谋杀,只计利益的,这事罗马谁不知道呢?”
“这该死的君王,竟敢诱骗总督去谋杀敌患,再反手将他害死……真是好恶毒的用心,合该教他遭受背叛,看他的帝国分崩离析的!”
多米提乌斯一面怨毒地咒诅,但雅各却越听越不是滋味。这怎跟朕授令北王除去秀清,再将他诛杀是一样的情形?你这罗马贼子究竟骂谁?7
“也,也不尽是如此吧。”雅各终是忍不住分辨,“说不定你们的皇帝也受人蒙蔽了,纵然故有仇怨,也不到命人杀子的地步……”
他这时想的便是天官丞相陈承镕,告发杨秀清造反是他,为天王奔走联络诸王倒东是他,而秀清伏诛后,矫诏屠杀东王一党的仍然是他。雅各自忖,朕看到多米提乌斯时,心中所思的毒士未尝不是承镕。1
所谓同行相轻,朕最恶的便是天下的神棍,那么多米提乌斯心中,也未尝没有这类忌恨对象。
“塞扬——努斯。”多米提乌斯从牙缝里碾出个名字,“是他拿着奥古斯都的手令,来命令总督的!”1
“是了。”雅各松一口气,“定是这样的奸邪小人,将世事弄得坏了。多米提乌斯你尚需努力,为罗马诛戮这样的奸臣呀。”1
多米提乌斯摆了摆手:“承你的关心,雅各,我已镇静多了。今天是你们犹太人的日子,你且先去献祭,我稍后便跟过来。”
罗马人的斗志虽已不如炬火,但也如风中之烛一般燃烧。雅各回头确认几下,便放心向以色列院走去。
头未回正,又是一双手推在他肩上,一个似曾相识的女声喝道:“弟兄,看路!”
这一推倒不似先前那么大力,雅各一步站定,看见是奋锐党的希萌,她这时一身常服,未着刀剑,凶悍之气便先弱三分,倒是能从眉眼中看出英气了。
“你怎会在这里?”希萌抢先斥道,“一个虔信的犹太人,怎能在燔祭奉主之前,先来游逛这些异教的污秽呢!”
雅各先被说的一愣,心中居然生出一丝愧疚。但他究竟是做天王的,很快反过神来:“这圣殿自这么造的,外邦院就是第一进院子,你不去斥责希律王和祭司长,来说我做什么。况且你们奋锐党人,不是应该比我等更忌讳这些吗,你又在此作甚?难道撒都该人说,法利赛的都是严于律人,竟然是他们难得的真话吗?”
希萌一个奋锐党人,不拼刀剑竟然同雅各拼上言辞,自然是招架不住,被说的面色涨红,额头见汗,几度张口又说不出话。还是一双手拍在二人肩上,才解了她的困窘。
“拉比,你怎么就出来……”希萌惊道。
巴拿巴拉比面色严肃:“又见面了,拿撒勒的雅各,你切不要责怪希萌,这孩子并无不虔诚的心,只是随我前来的。要责怪的话,你只说巴拿巴假装虔信便好。”
“不敢。”雅各心下作警,忙道,“您来到这里,当然是主的安排。我们岂会质疑您呢?”1
拉比也不就此纠缠,而是跳开话题:“你燔祭的牺牲可找好了?可是头生无疾的牛羊?这是你成年的礼,若是有缺失的,切不可吝于开口。”
雅各便道:“是极好的羔羊,在我父亲那里牵着,您当可安心的,我们家怎敢在面对主时吝啬呢?”
巴拿巴微笑道:“那便是好的。我有个朋友近来要重做教师了,在耶路撒冷的希勒经院,你既成年,我可安排你去进学,食宿都不用担忧,如何?”
雅各心头一动,但又悠悠一叹。
能与拉比为友,在耶路撒冷讲学,自然是见识高博的。朕便是经术有成,也可学习一些今世文章,更有神通启蒙,不无裨益……但,万事落成一处,这犹太人他没有科举呀!3
唯造反才是晋身正途,这是雅各已定的计,便只能同巴拿巴致歉了。
好意被忤,拉比却并无丝毫不愉,倒像是早有预料:“是这样呀,我的安排,岂能在主安排的上面呢?你且去献祭吧,孩子,主当为你祝福。”
雅各便称谢,作别,并偷偷地回顾四周,最终将目光锁在一个摊上。
那是支太阳神密特拉的摊子,卖各式各样的波斯风物,似乎地中海东岸地方,多有拜这大日明王弥勒的,巴拿巴拉比先前应当在摊内密谈。而那个高卧酣睡的摊主,此时也倒在毯子上,只是全然换了个方向。6
雅各暗自记下,便朝圣殿更内一圈的以色列院进去。祭司们便要在狭窄的以色列院里收纳祭品,屠宰分割,随时向身后的全烧祭坛进献。
“雅各你先去,我再排一遍队。”约书娅站在队中招手道。
周遭多是携带斑鸠、雏鸽的穷人,至多有两衰老的山羊,他姐弟所牵的羔羊便显惹眼,确实分开些安全。
雅各牵羊入院时,祭司顺口问了句:“是才成年么?”他称了是,祭司便点点头,放他入内。
以色列院内已是腥膻扑鼻,满地都是牛羊尸体,血液和秽物顺着水道流出,但犹自余下浓烈的气味。
“少年,来将你这牺牲的内脏洗了。”屠夫将他的羊破开,招呼道,“你知道的,奉主的必须洁净。”
雅各忍着不适,走到尸骸遍地的水边,并用余光观察片刻,见入内奉献牛羊的人,多只捧了一块肉,一块脂油,并着亲手洗净的内脏投入火坛。牛羊的大体都堆在一旁,据说是到晚间统一献祭。
他暗自嗤笑一声,谁不知道这些油光满面的祭司作何打算?此间如此地狱景象,若不是嗜血残忍的犹太人,谁会以此仪节奉主?怪不得后世的基督教要大作改革。1
其实也不须洗的太净,雅各暗想,说不得皇上帝老爷子就好这一口本味。他草草清理了些,屠夫又从他的羊上摘下一块肉与肥油,雅各一并带上,投入那全烧祭坛中。1
带着腥味的肉香气扑鼻而来,雅各站在火前,更感到浑身一凛。
“我的孩子——”6
因那宛如幻觉的缥缈之声,似乎正从烈火中涌来。教周围人一时惊了。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