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是个不眠夜。
福塔雷萨的年轻君主艾伦·瑟莱斯站在王宫寝室的窗户前,沉默地凝视着夜幕中王都的点点灯火,一言不发。
“已经很晚了。”往日雨夜中弹奏琉特琴的红衣少女轻轻推开寝室的房门,走到床边坐了下来,看了瑟莱斯的背影许久,方才轻声开口说道:“还不睡吗?”
“睡不着。”艾伦摇了摇头。“他们今晚就可能会行动,我必须保证自己处于清醒的状态——对了,卫兵直接放你进来了?”
“对啊。”少女耸了耸肩。“往常寝宫这地方我肯定进不来的,不过今天……可能那些侍卫的注意力放在布防上吧,没有为难我。”
“那倒是奇怪,不过也罢……”艾伦低头哼了一句,却是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看向了面前的女孩。“娜娜,如果这次我能够成功的话……”
“你就能真正成为一个说一不二的国王了?”
“不。”年轻的国王有些急促地打断了少女的话。“如果我成功……你就能成为名正言顺的王后了。”
房间里顿时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女孩看着面前显得有点着急又坚定的国王,噗嗤一声笑了一下。
“什么嘛……”
“呃,我是认真的……”
“我不重要。”被唤作“娜娜”的少女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你是国王,这个国家的君主,即使你真的击败了那些贵族,接下来的继续改革和稳固局势仍然需要大量的精力,如果你能把这些都搞好,实现你自己当初说的话……我就现在这样,也没什么。”
“那并不矛盾……”
“那也请等你真的赢了再说,好嘛?”女孩摘下背在背后的琉特琴,端正了一下抱在怀中。“现在……要听曲子吗?”
“……”艾伦沉默片刻,走过来与女孩一同坐在了床边。“好……你要弹什么?”
“嗯,今天的日子比较特殊……要不谈我们最初见面时的那一首?”
“哈?我和加斯帕尔当年去的那个地方?那不都是八年前的事了?你居然还记得?”
“拜托,我从七岁起就在那里了,怎么可能忘啊?”女孩嘀咕道:“而且那个日子也很重要啊……”
“但是那种地方弹的曲子……”
“放心,你猜想的那种东西,我是不会的。”少女耸了耸肩。“这个你得怨当初教我的那个油腻的老音乐家:自己赌博欠了一屁股债,跑过来骗人家馆主说有一种曲子能极大地增加兴趣……哈,结果教我的全是他自己写的文绉绉的东西。”
“那我可得好好感谢他。”艾伦笑了笑。“要不是他整这一出,我也遇不到你呢。”
“啧,那你是想不到当时挣不到钱的我有多痛苦……”
话音落下,女孩轻轻地拨动起琴弦,奏响了动人的旋律。
这不是一支十分复杂的曲子,仅由几段简单的音节反复循环,实际感觉更像是一首孩童哼唱的儿歌,但瑟莱斯却听得入迷了。
他闭上眼睛,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自己出生时候看到的第一眼世界,自己只见过寥寥几面的母亲,和加斯帕尔做成的朋友,醉酒后侠肝义胆的誓言,以及和少女有点灰色幽默意味的相遇……
直到寝宫的房门被人推开,耳旁响起了密集的脚步声。
艾伦·瑟莱斯骤然睁开眼睛,一柄长剑寒光闪闪的剑锋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国王难以置信地抬头望去,看到的正是自己信赖有佳的寝宫侍卫队长特里弗那张充满玩弄意味的脸庞。
——
“我只想知道……”沉默了几秒钟之后,艾伦缓缓开口道:“为什么?”
“为什么?”特里弗呵呵笑了笑。“你觉得呢?”
“我不明白!”年轻的国王低声说道:“你从你的父亲那里接过寝宫守卫骑士的头衔已经十多年了,王室待你不薄……为什么你要背叛王室?背叛国家?做出这等谋反之事?”
“谁说我背叛王室了?又是谁说我背叛祖国了?”特里弗冷笑了一声。“做出大逆不道之事,背叛王室和祖国的,恐怕是陛下你自己才对吧?”
“……”
“我是寝宫守卫骑士不假,我的职责就是保护寝宫保护王室,但是谁说我要保护你了——一个背叛福塔雷萨几百年的传统,和那些狗屎的投机商人狼狈为奸的贼君?我勤勤恳恳干了这么年,我的领地呢?我的领民呢?你说我谋反,我倒是想问问你——陛下,你何故谋反啊?”
“我……”
“你接下来所有的话,都可以到地牢中去说。”特里弗耸了耸肩。“这个国家已经和你没有关系了,陛下——现在我仍然愿意这么叫你,你接下来马上就会被特设的王国仲裁法庭以叛国罪和荒淫罪起诉并审判:运气好的话,您可以再在地牢里做个几十年的国王,运气不好的话,广场上的绞刑架就是您的最终归宿。”
“……”
瑟莱斯不再说话了,他尽可能地让自己砰砰乱跳的心沉了下来,随后冷静地观察起了局势。
这间王宫的偏房是自己从小的寝室,并不算大,因此特里弗除去自己外只额外带入了两名持剑的士兵进入房中——而此刻他们都在一片黑暗中紧张地戒备着门口,很明显是预防自己暴起发难从那里突围而出。
对了,娜娜呢……
说时迟那时快,瑟莱斯大叫一声,指着特里弗的鼻子骂道:“你这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看我将来不打断你的狗腿!”
“哈?”
这一声近乎咆哮的怒骂不仅让持剑的特里弗微微一愣,也将那两名戒备门口的士兵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而与此同时,刚刚就静静地趴在黑暗之中的女孩突然起身一跳冲上前来,挥舞着手中的琉特琴就砸向了特里弗的脑袋!
不过特里弗毕竟是骑士出身的王宫侍卫队长,武技并不算差,情急之下仍然本能般地闪电抽出架在瑟莱斯脖子上的长剑,举剑格挡向砸来的琉特琴。
应声碰撞之下,少女用作武器的琉特琴被特里弗的精钢佩剑从中间拦腰砍断,剑尖顺势从女孩的腰间划过,房间中顿时迸出了一点鲜红。
与此同时,瑟莱斯猛地跳向摆在床边的一个小书柜,左手一下子便拍在了书柜侧面的暗格之上,寝宫房间墙壁一侧顿时闪出一条隐藏的密道,他一个箭步就冲了进去。
“什么玩意?他妈的?你这小婊子……”
艾伦不敢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能任由密道中的微风吹过有些湿润的眼角,跌跌撞撞地沿着这条密道沿着斜向上的方向冲了出去。1
但他从未使用过这个据说是紧急时刻用来逃生的密道,实际上并没有考察过它是否真的能逃生——很遗憾,它似乎不能。
当瑟莱斯冲进密道末尾的光亮之后,他才发现自己来到了王宫楼顶空旷的高台之上,而除了来时的密道之外唯一的出口是高台中央的一个向下的台阶口,已经被铁栅栏封死了。
这个密道的确不能用来逃生,不过大概应该可以用来痛快地自杀——只要直接爽快地从这里跳下去的话。
年轻的国王颓废地瘫倒在地,心里冒出了这个想法。
如果就是这个结局,也不是不能接受……
几秒之后,瑟莱斯身后传来了特里弗和他的士兵们沿着密道冲上来的脚步声。
但就在这个绝望的时刻,他突然听到远方的天空中传来了一种奇怪的“嘟嘟”声。1
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