夤夜灯暖，影疏月残。一个摇晃的影子在殿里蹒跚，闯进一片沁人心脾的焚香中。

　　焚香里坐着个抱览书卷的男子，他见了来人，便训斥道：“安尼莱，你如何又饮到现在呢？你难道以为我们的国已经坚固，如耶路撒冷立在地上么？”1

　　坐倒在阶下，安尼莱粗喘口气，申辩道：“兄长呀，我们获了阿达贝国的王子，这总是件喜事吧，我便稍微放松下又如何呢，那应打的仗总是我在……”

　　说着说着，他抬头望见阿辛那以已扔下笔和书卷，他声气立时小了。

　　“事确实是好事。”阿辛那以慢慢地说，“如咱们所料，帕提亚人现下处处捉襟见肘，而失了阿达贝的兵马，梅珊也发不了兵。像这样相持下去，大约一年不会有大的兵戈，然而——”

　　安尼莱重重吐了口气，他自然知道，兄长的一长串话里，会是有转折出现的。

　　“你莫要忘了，那异教的密特拉神，是怎么坐稳主神位置的。”阿辛那以语气森寒，教安尼莱脑子里的酒气都散了一分。

　　“是了，”安尼莱坐正起来，答道，“他们最擅刺杀。”

　　曩夕，波斯地的大先知琐罗亚斯德传下道途，使波斯列王打压他神，独尊马兹达，有许多神祇逐渐泯灭，同列神主的水天神更遭取代。唯独一神常胜不衰，因他的教徒，是真会匹夫一怒，天下缟素的。祆教宗典里记载下来，便是密特拉神主持公义，常遣人诛灭暴君一类的经文。3

　　“如帕提亚这般大国，用钱比用兵简单。”阿辛那以道，“是以，你当把精力用来防范刺杀，我知你是强者，今世的犹太人中若论正面交锋，你或只忌惮耶路撒冷的祭司长，但若有人处心积虑地杀你……你仍然危险。”

　　安尼莱便俯首：“我明白了，兄长，请安排我的作为。”

　　阿辛那以沉默片刻，才道：“你宠幸女子，不要在她们处过夜，而是召她们到你处来，事毕便立即赶走。要知道以参孙的豪勇，也不能挡大利拉的背叛。以西西拉的威仪，雅亿杀他也只用一个橛子。”这都是《士师记》里在熟睡中遇害的猛士。

　　安尼莱有些为难，因他以为这会教众妃嫔和女奴小觑他，但仍是应了。

　　“我们犹太人也是擅刺杀的，你也要当心他们。”阿辛那以递给他一卷名录，上面圈画勾点了许多名字，安尼莱看了更是咂舌：“兄长，如你这般说，我们要连这许多的人心一起失去了！”

　　“我宁可失去万人，也不能失去我的兄弟！”阿辛那以却说，“再者说了，你是有主耶和华庇佑的，连帕提亚的大军都伤不了你，我只教你多点提防，大部分人你还当照常相处。”

　　安尼莱便慢慢读着名字：“啧，这希萌也是顶级的威胁么……她没有神力，我也感觉不到危险呀。不要瞪，我自是会听你的。”

　　虽觉得兄长有些孩视自己，安尼莱仍是听话，他一路看到末尾，又奇道：“咦，这雅各同他一家，竟然是最低的危险层次？你尚未说，你预备怎样奖赏他呢？”

　　“你莫想错了，他很危险，只是对你没有威胁。”阿辛那以道，“他是个性子小的，这样拖家带口，更不会是刺客。我只需把他安排在尼赫底亚，管个仓库之类的，放在眼下监视就好了……”4

　　他说得絮絮叨叨，却未听到回应，待俯身看时，才听到安尼莱的鼾声阵阵，阿辛那以便叹了气，将灯捻得灭了。

　　雅各到第二天上，便收到阿辛那以派人送来的钥匙和皮甲，并给他指了个仓库的职事。他不以为意，心道朕岂是老实做工的？待晚些再去吧。

　　“时下的大业，还是要利用伊扎特王子的到来，策划好刺杀双王的办法。”雅各同库佳丝说，“你们前番的谋划已经很好，朕看更可以增添几笔……”

　　多米提乌斯醒的更晚，他见了他们在地上画的图样，都疑惑不解：“雅各，你们在商量什么？”

　　“你来的好。”雅各便招呼他，“罗马人，我倒忘了你们也是常搞刺杀的，你可有什么经验？”

　　多米提乌斯面色有些不大自然，又道：“若不是当街的强杀，那应该是将对方诱入陷阱，或是利用对方的亲信投毒……当年的凯撒和现今的凯撒/太子就是这么死的——你且说说，你们计划到了哪一步？”

　　雅各便和盘托出：“你说的倒也对，我担心那双王已有了防备，教希萌她不能得手，所以又单立了一个计划，只需如此……如此……”

　　多米提乌斯立了半晌，才道：“你这根本不算刺杀……如果计划成了，就算未杀掉人，那阿尔萨斯王子也是要给你赏的——可你为何要将这叫做刺杀？若还在罗马，我们都是要管这叫市民暴动的！”

　　雅各画的图并无新意，也就是一张尼赫底亚的地图，预备掀起一个个河间洲的暴动，最后合起伙来，将尼赫底亚中心的宫城也一举摧毁。

　　“但大约只会用上几千个人手。”雅各道，“还不够格称为尼城事变吧……”

　　“你大约还要去毕达哥拉斯学派里补习一些常识。”罗马人道，“我倒要听听看，你要如何引起举城的暴动。”

　　“假装焚毁粮仓。”雅各便诚实地道，“你昨日也见了，这城里拥挤近万人，但他们大多饥饿。只需在夏收前，佯装粮仓失火，引一批人名为救火实则抢粮，这风气便会立时散播开。”2

　　雅各前世便知，那城池实是吞粮的巨兽。待北王死后，各城更是日益萧条饥饿。如今这犹太兄弟只有二王，众城民与他两个离心离德，哪里能营管得好这样城镇？

　　他们这一路上更是见了，泰西封一带，教小农耕作的田地便整齐茁壮，巴比伦一带教奴隶耕作的便稀疏低矮。实际上便是夏收得获，要将这并不丰收的粮收缴上来，仍要大耗一番心力。

　　“也是有好消息的。”罗马人道，“本来若阿达贝和梅珊连同出兵，战事一起，这粮食立时便要短缺，你为他们补齐了这一块，只需捱过这几月，便能熬到次年了。”

　　“所以，我这一刀，是要趁他们现下疏忽，立即刺到他们的粮食上！”雅各道，“对了，阿辛那以给了我什么封赏来着？”

　　“他教你去管理一座粮仓。”库佳丝提醒道。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