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个优秀的敌后工作者来说，及时地把握政治形式的变化毫无疑问是一种基本功。

　　北境公爵洛伦佐·图里克率军南下之前，将自己的后方交给了已经成年的长子夏赛德·图里克管辖，这种安排既体现了公爵对于继承人身份的认可，也包含了让他抓住机会在接班前好好锻炼一下执政能力的意思。

　　虽然时至今日伊迪已经明白公社的冬季战略不会给他真正接班的机会，但伊迪依然从各个渠道搜集到了有关于这位年轻的代公爵大人的各种信息。

　　而伊迪还真的察觉到了不少有趣的东西。

　　从奥瑞利亚口中得知，虽然在公爵本人看来加拉瓦“白手套”的任务完成得十分出色，通过鞭钻会控制的大量灰色产业源源不断地向图里克家输送了大量利润，但夏赛德却对这位“公爵忠犬”十分不屑，认为和这种黑社会头子保持密切的关系只会玷污图里克家的荣誉。

　　『你的意思是，夏赛德本人坚守一种原初的骑士精神？』

　　『你可以这么理解……不单单是骑士精神，除此之外他还会阅读伏格里梭先生的启蒙著作，有一次还对父亲发胡话说要革新家族治理领地的模式——这是我认为大哥比二哥好的多的地方，但是……』

　　『但是什么？』

　　『他到底还是一个贵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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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迪一边在脑海中回想着之前和奥瑞利亚的对话，一边眯着眼睛跟在守卫身后走进了公爵领主城堡的会议大厅——身着一身华丽披风的夏赛德此时正坐在大厅前端的宝座上，饶有兴趣地看着面前与自己同龄的觐见者。

　　伊迪想起一个多月之前自己也正是在这里参见了北境公爵，用一种食物保鲜技术从他手中交换来了勋爵的头衔。

　　一个月之后，宝座之上的主人就换了面孔，而恐怕……公爵已经没机会再换回来了。

　　“夏赛德公子大人，鄙人伊迪·桑格尔在此觐见，祝您的前程像星辰一样灿烂。”

　　伊迪单膝跪下，用手摘掉帽子，面色恭敬地说出了礼节性的套话。

　　“免礼，我的朋友。”夏赛德笑了笑。“有机会的话，代我向古莱尔和拜伦问好——自从上次宴会之后我就没见过他们了，还真是有些怀念。”

　　在安格里诺，伊迪没有隐瞒自己公社意志代行者的身份，相反这一身份为他的许多行为都带来了增益效果——大多数北境贵族对理想主义的共耕社的印象都不错。

　　当然，这种好印象仅仅出于“绅士们”茶余饭后对知识和理想的尊重，如果他们知道了公社此时正在全力扩军备战要在下一年春天之前推翻北境的贵族统治，那恐怕就是另一个想法了。

　　但在这层薄薄的窗户纸被捅穿之前，伊迪认为自己与受到启蒙思想影响有革新想法的夏赛德仍有合作可能，或者说……互相利用。

　　“我会向他们表达您的心意的。”伊迪点了点头。“不知最近水泥厂运行如何？”

　　自从拜伦春天拜访时向公爵转移了水泥生产技术之后，图里克家联合另外几家大贵族在东城区建立了一家实验性质的水泥厂，半年多生产了大量水泥，其中一部分被用在了加固安格里诺城墙上。

　　伊迪每次拜访时，都会装作关心的样子问上一两句。

　　“现在我们用不到它，就暂时关掉了，不过……”夏赛德挑了挑眉。“那些生产出来的成品，都被家父的军队带走了——它们应当能发挥自己的作用。”

　　好吧，希望不要因为没防潮而在半道冻成一坨难堪的东西。1

　　“不知你这次来访……”夏赛德似乎并不想说太多客套话，选择了直入主题。

　　“既然公子问了，那我实不相瞒……”伊迪顿了顿。“不知道公子听说过……鞭钻会么？”

　　“有所耳闻，似乎是本城之内的一个地下帮派……”夏赛德皱了皱眉。“怎么了？”

　　“昨天晚上，鞭钻会对我们发动了没有任何通告的突然袭击，我本人在袭击现场亲身经历了这一切。”伊迪沉声说道：“如果不是我的亲卫和佣兵奋力抵抗，恐怕此时我已经变成了棺材里的尸体。”

　　“什么？”夏赛德颇为惊讶地开口问道：“他们居然敢做这样无法无天的事情？”

　　“是的，我所言句句为真，公子阁下可以派人把加拉瓦伯爵阁下叫来询问——他一定知道这次袭击的情况。”

　　夏赛德很明显清楚加拉瓦和鞭钻会之间的关系，此时脸色已经变得非常不好看，召来一名侍卫在耳边耳语两句之后，派他离开了大厅。

　　伊迪也不着急，只是继续单手抱着帽子站在原地。

　　“好了，继续跟我说说这次袭击的细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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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加拉瓦被公子的侍卫叫来领主城堡时，他仍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事实上，他正坐在自己的府邸里等待鞭钻会的头目向他汇报袭击大获成功，然后过一会损失惨重的伊迪肯定就会过来服软认输——安格里诺地下世界的规矩就是这样，过界的手必须砍掉，不然他加拉瓦的面子往哪搁？

　　然后加拉瓦跟在侍卫身后走进了领主城堡的会议大厅，在大厅里看到了好整以暇的伊迪和一脸阴沉的夏赛德。

　　“你……”加拉瓦看了看伊迪，又转头注意到了夏赛德的神情。“公子大人……”

　　该死的，袭击到底是成功还是失败了？

　　夏赛德为他解答了这个疑惑。

　　“昨天晚上鞭钻会对伊迪勋爵的产业店铺发动了一次卑鄙无耻的武力袭击，所幸被他的佣兵挫败，你是否知情？”

　　失败了？

　　这下加拉瓦顿时陷入了惊慌和犹豫之中——到底该怎么回答？

　　若是回答知情，则在夏赛德眼中恐怕会被瞬间视为自己授意鞭钻会发动了袭击，那样的话……

　　加拉瓦咬了咬牙。

　　“公子大人，我对此事并不知情。”

　　“你不知情？”夏赛德冷笑了一声。“好吧，就算你不知情，这件事也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代公爵看了看一脸平静的伊迪。

　　“说说你的想法。”

　　“公子阁下，不单单是我，实际上，鞭钻会这个无法无天的黑帮盘踞东城区已久，许多人都遭到过他们的侵犯和凌辱，这里面不仅有弱小的贫儿、做工的工人、富裕的商人……乃至我这样的贵族。他们到现在已经越发不把王国法律放在眼里，简直就是把自己当成了地下世界的影子市政厅，自诩为城市管理必然的黑色一面。”

　　伊迪朗声道。

　　“因此，我认为，我们的城市里绝不能再允许这样的做恶团体继续存在下去——我恳请公子大人为民做主，派出城市巡逻队配合我的亲卫和佣兵扫平鞭钻会，抓住并吊死每一只老鼠，把这个罪恶的黑帮连根拔起，还我们的城市环境一个朗朗清清！”

　　“如果您答应的话，鄙人的商会会负担清剿行动的所有花费，并主动出资负责清剿之后那些脱离帮会控制的贫民和无业流民的救济和安置，不需要您花一个金币——我只求正义能战胜邪恶，消灭我们城市里所有的藏污纳垢之地。”1

　　“说得好！”

　　夏赛德笑着点了点头。

　　“这正合我意！”

　　什么？听到这一番漂亮的倒打一耙，加拉瓦的心底顿时泛起了万丈浪涛。

　　原来伊迪打的是这个主意！

　　“公子大人！”这下加拉瓦是彻底慌了。“不能听他胡言乱语啊！鞭钻会为您的家族……这怎么能随便打击啊？”

　　“我意已决，你无需多说。”夏赛德冷哼了一声。“我当然知道鞭钻会做了什么——不就是妓院和赌场的几个臭钱吗？我不要这几个臭钱又能怎么了？到今天这个时刻，我们本就不能再指望这样没有一点生机和活力的产业赚钱——否则迟早被扶助工商的王廷通通打垮！”

　　“正是如此，公子大人，我们北境的未来不能寄托在赌鬼和妓女身上，只有发展商业和工业才能不被变革的时代淘汰。”伊迪再次深鞠了一躬。“鄙人不才，但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为了公子您组织工会和商会，动员工人和商人一起为了北境的繁荣出工出力。”

　　“你有这个想法，我十分欣赏。”夏赛德赞赏地看了一眼伊迪。“哈哈，放手去做吧。”2

　　“感谢公子的认可，鄙人不会辜负您的信任。”

　　加拉瓦神色僵硬地点了点头，眼看回天无力，嘴上也只好服软跟着说出了几句赞扬的套话。

　　夏赛德公子看不惯北境这套古老的治理模式，为了与强大的王廷竞争对抗，他想要变革……1

　　加拉瓦能够理解这一点，但是……

　　他转头看了看仍然一脸平静的伊迪。

　　把变革的操作权托付到这个人手上，真的能把北境带去那个公子期望的未来吗？